沉寂了一年的互联网大佬,开始在岁末年初集中露面。

这一次,他们讨论的不是“头条、美团、滴滴谁的后劲更足”式的星辰大海,更多的是关于公司本身。淡出公众视野的刘强东怒斥“高管中只有1.5个讲真话的”,素来低调的马化腾更是用“花里胡哨”“贪腐触目惊心”“该砍就砍”“时间不多了”来形容腾讯的某些业务,一向温和的李彦宏称“百度的问题吓死人”。

2022年,中国互联网公司在资本市场的表现,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——作为领头羊的腾讯和阿里,前者跌没了7000亿,后者一度跌破了发行价。

走过了高速扩张的20年,互联网公司们现在开始更多关注利润。整个2022年,停掉了70余款产品,没有新的爆款产品和独角兽出现,很多曾经“试一试,没有盈利要求”的业务也被关掉。

高速增长掩盖了很多问题,但当增速放缓,互联网公司们开始聚焦降本增效。人浮于事、贪腐、创新力不足等,都是当下互联网公司需要治理的问题。

2022年被认为是互联网大厂降本增效元年。没有人可以精准预料未来,但让一家大公司成为一家更赚钱的大公司、更有序的大公司,成为了当下所有企业的共识,这是面对不确定性最直接的解决办法了。

大佬们坐不住了

2022年“双11”前夕,一张“守护京东低价心智专项行动”的截图广泛流传。

这份帖子写到:低价不仅仅是电商的核心竞争力,而且是全球所有零售商永恒不变的所有竞争力的根基,如果把我们零售业务客户体验三要素:价格、品质和服务归结的话,低价是“1”,品质和服务是两个“0”,失去了低价优势,其它一切所谓的竞争优势都会归零。

在这张帖子的结尾写到,“目前我们的零售业务经营文化在逐渐丧失,随着我们的3C家电业务的成功,很多兄弟开始夜郎自大、沾沾自喜,以为掌握了定价权,丝毫不再关注我们的低价优势,这样下去早晚会成为第二个苏宁!”

上面两段内容后来被证实是“双11”期间,刘强东回复员工的周报。此后的11月20日,刘强东召集所有高管,进行了一场近4小时的管理培训会议,在这个会议上,上述内容被再次提及。

在这场让京东高管们如坐针毡的讲话中,刘强东从业务谈到管理,他痛批了只会讲漂亮话的高管、坦言京东零售正在失去其经营文化。

大部分京东员工都学习了会议的内容,一位研发业务线的员工告诉Tech星球,刘强东的发言让他觉得老板“人间清醒”,终于有人讲实话了。

不止刘强东,几乎所有互联网大佬的年底讲话都“不客气”。

一向温和的马化腾直指业务部门改革表面、追求大数字营收、内部贪腐“触目惊心”等问题。一位大厂员工读完马化腾的反言后,称自己感觉后背发凉,很担心明年自己公司的状况,以及是否会被裁掉。

马化腾的讲话,也引起了其他互联网大厂的热议。一位阿里员工看到马化腾的讲话后感叹,原来大家日子都不好过。他向Tech星球表示,在阿里内网上,马化腾的讲话和阿里云高管的调整成为了最近热度最高的2个话题。

2022年12月末,在百度内部惯例的沟通会上,有员工问及Robin(李彦宏)是否关注到马化腾的内部讲话。

“腾讯的那些问题,百度也都有。”李彦宏答道,执掌百度人力资源体系的百度集团资深副总裁崔珊珊也补充道:反腐的例子百度也经常看到,也是“吓死人”。

李彦宏同时指出:“我们也是零容忍,一旦发现这种事情就去处理,不会妥协。马化腾说的那些问题,百度也都有,我们也在试图积极地去解决这些问题。”

在给员工的内部信中,李彦宏提到了AI商业化,他表示“技术能做到这一步了,但是它会变成什么样的产品,产品能满足什么样的需求,这个链条上还有很多不确定性。”

以今年最火的AIGC技术为例,一位百度AIGC员工称,AIGC商业化确实比较难,帮助内容生产是一部分,但是不是最直观的商业化。去年,百度的一些创新产品,比如wonder就因为商业化难而关停。

反腐成公司治理焦点话题

在马化腾、李彦宏的发言中,腐败成为行业关注的焦点。一位参与腾讯此次会议的员工称,Pony(马化腾)总共讲了40分钟,但其中腐败是重点,至于其他,比如打网球那个事情,只是顺带而已。他表示,马化腾谈及腐败问题时,语气严厉。

腐败问题并不是第一天出现,在此之前,大厂都有建立自己的反腐部门。最典型的阿里巴巴于2012年设立了集团一级部门“廉正合规部”,该部门的最高负责人蒋芳,是最早跟随马云创业的18个元老之一。在阿里巴巴最近一次的组织架构调整中,蒋芳取代童文红担任集团CPO(首席人力官)。

一位阿里员工称,阿里一向对腐败问题很严格,此次调整,被认为是阿里对于腐败问题的重视程度再一次提高。

不止阿里。2016年,腾讯上线了“阳光腾讯”微信公众号,这成为腾讯对外发布内部违规案件的渠道。在马化腾那次全网刷屏的讲话过后,不到1个月,“阳光腾讯”公布了腾讯2022年的反腐战绩:共发现并查处触犯“腾讯高压线”案件70余起,100余人因触犯“腾讯高压线”被辞退,10余人因涉嫌犯罪被移送公安机关处理。

1月13日,美团Meituan公众号上发布了一篇题为《反腐零容忍!美团全年清退合作商41加,移动司法107人》的文章。文章悉数列举了涉事员工所在事业群及其姓名、金额以及处理结果。

以往,这种信息会公布在企业的内网上,但这是美团第一次将此公开公之于众。一位曾在美团工作8年的员工称,这是一种管理手段。这种相当于社死的方式,无疑产生了更加强的震慑力。

事实上,几乎每家互联网大厂每隔一段时间,都会在内部通报其对于贪腐人员的处理,下至普通员工,上至高管,涉及的数额少到几万,大到几十万、几百万都有。

金额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。过去,互联网公司们忙着攻城略地,业务扩张和增长成为了最重要的事情,而一直增长的业务或许让他们忽视或掩盖公司廉正治理。

但这两年随着业务增长瓶颈,降本增效成为了大厂们不约而同的选择,公司的反腐治理被提上更高的高度,因此越来越多的大厂选择将其公之于众。

一位曾在BAT(百度、腾讯、阿里)均工作过的员工告诉Tech星球,贪腐这种问题每家都有,只不过现在形势不好,预算少了,自然会抓腐败。

采购一直被认为是个“油水很肥”的差事,也是腐败的重灾区。一位某大厂员工称,他曾亲眼看到自己公司采购部门的负责人在短短两年内,在外界帮助有限的情况下,在国内一线城市买了两套房和一辆价格50多万的轿车。

补课刚刚开始

此前,互联网公司信奉“以大投入换高增长”,业务不设边界,扩张至与主营业务相去甚远的赛道,为此不断招人。

2016年,字节跳动仅有不到1万人时,创始人张一鸣曾说过,“几乎没有行业领头的公司是控制人力成本来实现领先的。” 但今天,字节跳动已有有10万多人,张一鸣的继任者、字节CEO梁汝波在公司全员会上表示,公司会持续地进行“去肥增痩”。一位字节员工觉得,这个发言就是“让你好好干活,不要摸鱼”。

经历了粗放式增长之后,如今感受到了增长压力的互联网公司们开始更加强调人效。过去,蛋糕在变大,每个人都有份额,不必那么“卷”,但如果蛋糕的增长停滞,那么,就只有更具效率的企业才可能胜出,不“卷”也得“卷”。

现在,几乎所有的互联网公司都在强调补精细化管理的课,他们希望告别过去不计成本的扩张和臃肿的组织,降本增效只是开始。更重要的是,对于任何一家企业来说,能够持续高效地增长,除去人口红利外,更重要的是制度红利,或者说优秀的组织设计。

因此,我们看到这两年,互联网公司的组织架构调整越发频繁。

过去,每一次刘强东出现在公众视野,京东都会出现大的组织架构调整。这一次,也没有例外。但和过去不同的是,今年京东零售集团几乎所有事业群负责人大轮换,刘强东希望培养一批能讲真话、能打仗的高管。

京东是一家依赖基层的公司,超30万一线物流员工是效率和确定性的最佳保证。《创京东》中写到:“支撑这家公司的是基层,如果基层不乱,上面的管理者调整,不会动摇公司的根基。”

因此,在2022年年底,刘强东宣布对京东副总监及以上的高管降薪10%到20%,同时提高基层员工福利、投资100亿元为基层员工设立住房保障基金。刘强东本人还捐出了1亿元,用来扩充员工子女救助基金 。这样的做法可以很好地维护基层的稳定。

再一次陷入增长焦虑的小米也不例外。2018年上市之后,小米组织架构调整在近年来变得极为频繁。有媒体统计,去年一年,小米调整组织架构和人事任命高达30余次。

在联合创始人们陆续退出一线后,小米急需新的管理团队后备军。承载小米未来的小米汽车消耗了雷军太多精力,他急需要人管理手机业务。卢伟冰成为了最合适的人选。

借助G9滑铁卢式的销量,小鹏汽车车型和关键零部件规划冗杂等问题不再被忽视,这家公司不再寄希望于“快速奔跑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手段”,而是掀起了一次组织变革,何小鹏重回业务一线。

不止何小鹏,任何关乎企业未来的业务,只要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,一把手们都会亲自上手,比如张勇直管阿里云,陈睿亲自带队B站的游戏业务。一位阿里员工在看到张勇接管阿里云的消息后感叹,阿里云压力山大,张建锋卸任阿里云总裁,没有合适的人选顶上去。

对于一家公司来说,如何打造一支更具战斗力、更合理的管理团队,是在任何时候都需要思考的问题。互联网公司们频繁的组织变革也只是为公司服务,只是这样的调整到底效果几何,还需要时间验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