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(上世纪八九十年代)在外婆家玩,总能读到一本《语文教学与研究》杂志。那上面的文章不但讲语文教学的方法,还联系中小学课本上的古诗文,解疑难,做赏析,说典故,讲人物。

     其中我印象很深的一篇是考述《曹刿论战》中的“登轼而望之”到底是不是如有些人提出的应改断为“登,轼而望之”,因为照这些人看来,“轼”是战车前扶手的横木,登上去,再无凭恃,是会摔下来的,所以应该是“登,轼而望之”,即“登上战车,扶着车前扶手而远眺”,而该文以“登轼而望之”为是,因为“轼”之上还有“较”等可以扶手的地方,且“扶轼”必须俯首,则无法远眺齐军而“望其旗靡”了。

     小时候看的这些东西,我到现在都还记得,可见年轻时就是要趁着自己接受能力和记忆力极强,多读书,读好书。

     有人可能会说:

    “你读了那么多书,现在不也是碌碌之辈吗?”

     我的回答只有一个:

     “我之所以庸碌无能,正是因为读书太少。”

500     别的不说,就说这《语文教学与研究》吧。当年我在读其中一些讲宋朝的君臣将相或是重要史事的文章时,发现它们注明很多资料引自宋人写的《渑水燕谈录》、《涑水纪闻》等笔记小说。后来我从这些文章还知道《容斋随笔》、《梦溪笔谈》、《困学纪闻》号称宋代学术性最强的“三大笔记小说”。我想这些书一定很有意思,但从未想过要找来读一读。

     昨天下载了王辟之的《渑水燕谈录》,读了其中三卷。卷一的第一则就引起了我的感慨:

    “西都北寺应天禅院,乃太祖诞圣之地,国初为传舍。真宗幸洛阳,顾瞻遗迹,徘徊感怆,乃命建为僧舍。功成,赐院额,奉安神御,命知制诰刘筠志之。仁宗初,又建别殿,分二位,塑太宗、真宗圣像,丞相王钦若为之记。后园植牡丹万本,皆洛中尤品。庆历末,仁宗御篆神御三殿碑:艺祖曰“兴先”,太宗曰“帝华”,真宗曰“昭孝”。今为忌日行香地,去留府甚远,故诗曰“正梦寐中行十里”,此之谓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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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讲的“西都”是洛阳,宋太祖赵匡胤就诞生在洛阳城中的甲马营,所以真宗时在此建禅院并奉太祖像。仁宗又建别殿奉太宗、真宗像,并御题三殿碑,后园植洛阳牡丹之最佳者一万株,可谓极一时之盛。

     然而靖康变后,汴洛两京都沦于外敌之手,宋室终于连“龙兴之地”也保不住。绍兴初,秦桧为向金求和,提出“南人归南,北人归北”,高宗赵构总算不忘祖宗,反问了一句“朕北人,将安归?”,但终究还是任用秦桧,专主和议,令后人发出“南渡君臣轻社稷,中原父老望旌旗”,“遗民泪尽胡尘里,南望王师又一年”的长叹。

    王辟之作《燕谈录》时,还不会想到几十年后的宗社倾覆。

     而我们在书中不但览此盛况,还读到了真宗赐晁迥牡丹的故事:

   “后曲燕宜春殿,出牡丹百余盘,千叶者才十余朵,所赐止亲王、宰臣,真宗顾文元及钱文僖,各赐一朵。又常侍宴,赐禁中名花。故事,惟亲王、宰臣即中使为插花,余皆自戴。上忽顾公,令内侍为戴花,观者荣之。”

    这时,我们恐怕很难不生出“宫女如花满春殿,只今唯有鹧鸪飞”的兴废之感以至黍离之悲了。

    所以还是赋得一绝,以抒其怀:

    空林暮雨挽春残,

    乱入芭蕉洗红栏。

    毛毳腥膻胡马啸,

    压枝冷月浸牡丹。

     近来因为看了《满江红》,我在读陈振的《宋史》,又回过头读王仲荦的《隋唐五代史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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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王先生这本书,给我的第一印象,是有个性,且文笔好。

     例如他评价唐代帝王,认为太宗、玄宗(前期)、宣宗三人最为杰出,而宣宗之失在于没有教育好接班人,以至懿宗即位,国势不可挽回。

      他认为唐德宗是“最泄气的一个皇帝”,“刘晏、杨炎、陆贽,只要始终信任其中一个人,就能把政治搞好,偏偏杀的杀,贬的贬。开始时他也想有所作为,最后却比谁都因循苟且。神策军也在他统治时期交给了宦官指挥。”

     对女皇武则天,王先生旗帜鲜明地评价她“过大于功”:

    1.均田制在她手里开始破坏;

    2.府兵制在她手里开始废弛;

    3.政府机构膨胀带来不良影响。

    但武则天大力提拔人才,王先生认为值得肯定。

     历来称颂的名相李泌,王先生认为不算良相,因为未能使唐朝不稳定的政局有所改观。

     这些“老吏断狱”般的臧否,既考证精详,于史有据,又议论风发,焕然有文,信然可谓大家手笔。

     而王先生在此书序言中自叙,他的功底来自《资治通鉴》,写此书也得力于《资治通鉴》。他说自己抗战时在重庆教书,手中只有一部缩印本的《资治通鉴》,“翻来覆去地看,看了十多遍,这对于我帮助太大了,魏晋到唐五代的史事,从头至尾,基本搞熟了”。

   这种精熟一典、厚植根本的治学路径,很值得我们参考借鉴。

    高宗虽政事不足采,但据罗大经《鹤林玉露·甲编》卷一:

   “高宗以万乘之尊,万几之繁,乃亦亲洒宸翰,遍写九经,云章烂然,终始如一,自古帝王所未有也。又尝御书《汉光武纪》赐执政徐俯,曰:“卿劝朕读《光武纪》,朕思读十遍不如写一遍,今以赐卿。”圣学之勤如此。”

    他这种精勤不懈的读书态度(同时大概也在练书法)还是我们应该学习的。

    开头提到的《语文教学与研究》,应该是那时候当语文老师的小姨放在外婆家的。

    我从小姨那里借过不少文学书,有文学理论,也有名家名作及选本,还有工具书。她不但和我母亲一起跑遍全城为我买来一本《辞海》,还曾到她们单位图书室为我借《马克思恩格斯全集》。

     总之,我无论想读什么书,小姨总是全力支持的。

     但小姨在今年春节前因病离开了我们。

     失去了一位对我如此关心和支持的可敬的长辈,让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变得格外沉重。

     春天已经来临,祝愿我们大家幸福安康。